齐格飞觉得腿是他自己的，又不是他的。汇报厅到教学楼不过短短一段路，越是接近，一开始大步冲出后台的那股劲越是被消磨。上一步还大步流星，下一步就缩小了幅度。步速从狂奔彻底转为缓步，最后竟是用了比平时还长的时间才走到门口。齐格飞推开教学楼的大门。正是演出的时间，没多少人往这边走。

  他才刚脱掉那身沉重的道具服，白发毛毛糙糙的缠在一起，里面还夹了两片没来得及拿掉的树叶。借着玻璃门里模模糊糊的影子齐格飞捋平了校服，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有好多话想讲给迦尔纳。

  “学长，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学长，为什么现在我这样不知所措？”

  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齐格飞第一次为自己这张嘴感到厌烦，他从来表达不好自己的意愿。

  是不规律的运动，也是憋了太多的话，齐格飞脸上的红消不下，粗重的喘停不了。再犹豫下去就该有人往这边来了。

  齐格飞猛地迈进教学楼，走向咖啡厅方向时脚步又轻起来，微弱到听不出一丝一毫响声。

  演出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这楼里的确没几个人，零星的几个也没穿校服，估计是校外人来凑个热闹。

  齐格飞在离门口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那门半开着。穿了女仆装的双马尾女孩从里面走出来，是玛丽，手上还推着小推车，上面放了些纸杯还有一个咖啡壶。她往外面走，齐格飞向里面去，刚好面对面遇上。

  “要来杯咖啡吗？咖啡厅就在这里哦~欢迎品尝。”倾倒和递上的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俏皮同时展现在这女孩身上。

  “啊，好，好的。”齐格飞显然没想到会碰上这场面，玛丽似乎没认出他们是同班同学,送上咖啡后便往外走了。

  再过段时间刚好能遇上看完演出的人，去做宣传再合适不过。齐格飞握着杯子径直走到了门口，躲在一半的门板背后往里瞧。

  迦尔纳就站在最靠外的收银台，今天他梳了个大背头，穿着板正的执事服，把他纤细的身形描摹无虞。正在一项项录入手里的账单，带着一抹红色的眸看上去还是没什么精气神儿，白而细长的手指在收银机上缓缓按动，机械重复的动作伴有机械发出的咔嗒声。偶尔还有几声迦尔纳自己的小声嘀咕。

  “雪顶咖啡，450元。”

  有条不紊，他刚好对完一单，简单地对折手中的纸片塞在收银机旁边的盒子里。迦尔纳过于专注，完全不会在意门口是不是有人要进来。

  齐格飞贴得更近了一些，他听力不错，视力也很好。这让他有足够的优势好好观察一下。更大的原因，他想不出进屋第一句说什么好。所有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应该也不会突然跑出来。

  阿周那身前有两个孩子，看上去应该还是小学生吧。他们好像交谈有段时间了，齐格飞仔细听了听。

  “价格在上面写得很清楚。”阿周那指着价目表。“或者你们换个便宜的点，或者去些其他地方。我们也是很忙的。”

  看来是想点什么又掏不出足够的钱，阿周那态度硬得很，皱着眉头，也许下一句话就要把两个小家伙请出去。

  齐格飞贴在门上的手松了一下，向里面微微伸去。

  “阿周那，他们想要什么？”迦尔纳从柜台后走出来，半蹲下身，冲两个孩子微笑，全然没有之前的疲惫相。

  “你又要满足他们的愿望了？嗯？”阿周那很不屑的问“你和卫宫还真是有话说。”卫宫忙着调制饮品，不然也会抢着给这些孩子付钱吧。用贫弱的姿态，只肖一两句说出自己的愿望就能得到满足，阿周那不明白也不想去理解这是怎样的道理。

  迦尔纳没去管自己弟弟的话，“单子给我看一下。”但还是要回应一句，尽管语不对题。

  “拿去。”

  迦尔纳拿到了价目表“嗯，但是我只能帮你们每个人附一杯的钱。要仔细选好了。”语调很是温柔，面对孩子他又曲下身，还和孩子说没事的放轻松，不用紧张。

  那副表情齐格飞自然是认得的。那是他珍惜的，宝贝的，难得见过几回的。那两个孩子眼里的光应该也在自己眼里透露过。

  当迦尔纳对他说

  “很好。”

  “嗯这题也是对的。”

  “继续。”

  ......

  他也仅仅见过几次而已，迦尔纳的那种表情，甚至话剧表演时他也在努力回忆这样的迦尔纳。虽然从最开始迦尔纳对他就不是迦尔纳身上最常见的慵懒态度，但这种温柔，是他去了多少次学生会室后才得见的？

  齐格飞险些把半个身子探进去，前脚狠压了一下地面才把自己拽回去，这难免带出些声响，再微弱也是有的。齐格飞本就没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焦灼了，心跳打着砰砰砰的鼓点，强烈的调子让人晕眩。

  齐格飞他不能再躲下去了，但之前准备的问题，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他一向不喜欢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别人添麻烦，真是这样的话简直太尴尬了。

  说到底，迦尔纳不过和他笑过。嗯，也许只是和他笑的多一点？他和其他人呢？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进去点杯饮料，跑出教学楼。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二选一。不过对齐格飞其实是没得选的。

  和来的时候一样，也是不规律的速度。和来的时候不一样，完全反过来，他越跑越快，也顾不得这会发出多大的动静。落荒而逃，他现在就是这样，这个词形容现在的齐格飞再贴切不过了。

  “哦”阿周那看那抖了一下的门板“他还挺值得你关注的。”

  迦尔纳代付完就坐回收银台了，出来送饮料的卫宫还对他赞扬了几句。

  “都是同道中人。”阿周那走出去，看着地板，虽然他知道那家伙早跑到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了。“也快到完全营业的时间了”门口还空荡荡的，倒是有一片纸质的树叶躺在那里。

  失了目的丢了方向，齐格飞速度越来越快，他没有想去的地方，学园祭上他要做的事都做完了，等他再找不到路，都已经跑到迦勒底学院正面的大铁门下了。他如果现在要出去肯定没人去拦，没有正课，也不会有哪个人闲得慌把他抓回去。齐格飞是如此的不愿出声，除了学生会三人组和零星的几个人，又有谁认得他呢？反正他也没心情体验活动氛围了，那就走掉吧走掉吧，希望狼狈相没被几个人看到就好了。

  “哟，是齐格飞！演出完了来份炒面吧！”奥兹曼迪亚斯正在脱围裙，一甩手丢到来换班的卫宫士郎手里。齐格飞真是有够邋遢的，虽然平时头发就总乱成个毛线团，去见迦尔纳的时候倒还知道好好的把头发束起来。不过毛线团对猫有更大的吸引力才对吧。迦尔纳根本不会在乎你的发型好吗。他都不记得我平时没有背头只有开学典礼那次背了一次。奥兹曼如是想着，上前拍了学弟壮实的肩膀。

  “哟，学弟。虽然我不用代班了，但你也来照顾一下同班同学的生意啊，士郎小子想打败卫宫的吧？话说卫宫老师都不来照顾你们工作吗？真不像他。”只是问个好也能说这么长，奥兹曼说完又回到炒面摊和士郎侃侃而谈。

  “你知道吗，吉尔一个人给你带来的营业额就能让你稳超卫宫了，感谢余的推销能力吧！”

  “啊...那还真是感谢学长了。”

  “话说你知不知道吉尔现在在哪里啊？你是去帮阿尔托莉雅的话一定是知道的。”

  “一会儿圆桌要去中央舞台唱歌，那应该就是那里了。”

  “谢了，士郎小子！”

  奥兹曼打听到了有用的情报，回头问杵在大门口呆愣的家伙“齐格飞，要不要一起啊？除了本职工作学园祭上好玩的还有好多啊。迦尔纳那边太忙了让余代劳好了。体验愉悦吧~年轻人。”奥兹曼一手扶在腰上，另一手拎起外套甩到背后。“天这么热，不好好穿着还不如脱了呢。走吧走吧，看完演出找迦尔纳去喝一杯不是刚刚好。”

  “嗯，是啊...”奥兹曼拽着齐格飞的手就往里走。

  “你是知道迦尔纳在咖啡厅的，我早从卫宫那边听说了，青涩的少年啊~”听到这齐格飞又把脑袋低下去，奥兹曼没再多说，两个人一路往演出方向走。

  每个人都和他提起迦尔纳的名字，是在外人眼里他们真的有足够要好，还是说，想和自己找个话题只能想起迦尔纳了呢。那双满是微笑的眼睛，说着温暖话语的薄薄双唇。他是发出微亮白色光晕的太阳，自己，暗淡的一颗星星，或者那也算不上。

  中央广场上已经演过几个节目。齐格飞看到已经下场的弗拉德和他的大提琴，之前没时间一起采购原来是要演出啊，能参加这么多伴奏或许弗拉德该去器乐社当社长而不是手工社。迪卢木多和芬恩那边库丘林也加入了对话，要对付的话痨变多了呢，“光辉之貌”。

  齐格飞环视一周，找了个人不太多且相对靠后的位置站定，人潮涌动的，迦勒底的学园祭真的很有号召力。幸好齐格飞足够高，视力也不赖，才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高文第一个走上舞台，身后的人齐格飞也都叫得出名字。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别人的事，总比自己的记得清楚，尽管那很微小。

  剑道社的圆桌骑士一一登场，镁光灯开的极大，照到脸上应该很是刺眼。高文揽下了所有的开场白，圆桌每个人都有麦克风，话却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那么演出开始了！各位，期待吧！圆桌集结！！！”

  舞台上光芒耀目，在齐格飞眼里却比不上那微弱白光一丝一毫。或许？不，迦尔纳就是在他心上了。

  “是齐格飞啊，也来看演出。”不大的一声，若不是就在身边肯定会听不到的。顺着方向齐格飞看到他的班主任，镜片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冲自己笑。卫宫切嗣身形不高，站的这么靠后就别说看表演了，这里人潮澎湃的想听也听不到什么。

  “老师好，嗯，要不要我带您去个靠前的位置？”自己光顾着那点事了看不看表演齐格飞是不在乎，不过连自己班主任就在身边都没注意到还真是...

  “还真是温柔的孩子，不用不用我就路过凑巧遇到你嘛，顺便聊聊天？看你也不太注意表演的样子。”被看出来了！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老师说错了吗？啊...学园祭果然是是要看演出才对的吧...”卫宫切嗣挠了挠他同样乱糟糟的头发。

  “没有没有，老师说对了，我们换个地方说吧，这...太吵了。”这么嘈杂的地方，两个人聊天肯定要喊出来，即使是老师，干扰观看也不会被原谅的。

  “嗯，好啊！老师请你吃点什么。”

  齐格飞又离开了热闹的地方，嗯，然后，卫宫切嗣找了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卫宫家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急待发掘？

  “嗯，来两份，我要草莓的，齐格飞你呢？”

  “一样就好了...”

  师生二人，人手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棉花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课下友好交流会就此开始。

  “啊，聊点什么好呢，别太紧张，齐格飞同学~”明明是你比较紧张，而且要说什么其实早就想好了吧。齐格飞转了转手里的木棒，他是不怎么喜欢甜食的，粉红色的零食转着圈，带点儿让人发腻的甜。

  “嗯，士郎还有他哥哥都有和我说过你，平时老师也有注意每一个学生。”卫宫切嗣独自嚼着棉花糖，他一口咬了太多，有些糖丝就这么黏在他没打理干净的胡茬上，他吞了一口，张开嘴又说了下去。

  “士郎他哥你也认识的对吧，都是孩子多笑笑多可爱。”齐格飞听不出班主任找他有什么意图。自己也咬了一口棉花糖，嘴动着给他不讲话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卫宫切嗣和他一起吃，不算小的一团糖，他两三口愣是吃了个干净，舔舔手指，又伸出舌头扫了下嘴角。

  “虽然他们两个看上去挺不对付的，但想法其实差不多。”笑嘻嘻的，一副傻爸爸的幸福面孔“言峰老师前阵子和我说他布置的作业有个组提交的主题是有关正义的，你知道言峰那混...啊不，那个，他是社会老师，我又总说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嘛，我以为Emiya终于理解我的理想了，最后才知道原来是吉尔伽美什那小子。他对我意见可不小，不可能是他的主意。”

  齐格飞差点被自己噎到。和金闪闪扯上关系什么事都传的这么快吗？以为迦尔纳只是和自己开玩笑的，没想过那会儿一时冲动的发言真的会被采纳。迦尔纳也绝不会是凭趣味对待作业的人吧。老实说他现在对迦尔纳也没那么拿得准。

  “我问士郎是不是他提的，他和我说吉尔烦得很他才不会和他讨论老爹，也就是我的理想啦~”卫宫切嗣叼着木棒，做出抽烟一样的动作“不过士郎和我说你和学生会挺熟的。”卫宫切嗣转头看着齐格飞，齐格飞嘴里塞满了糖，脸鼓胀起来，看自己的班主任。

  “所以，你也是正义的伙伴吧”卫宫切嗣问的小心翼翼，但还带了点赞许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把手伸过去想给学生顺口气。看出他意图的齐格飞噌的站起来一口吞了嘴里的东西。

  看齐格飞如此激动卫宫切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老师不是想说你什么。”

  “不，不是...对不起。”他以为改掉了的口头禅也回来了“我同意老师的理想。”回归原点了吗？也许迦尔纳根本没改变自己。

  “果真如此吗，看来我的推理能力还是很好的。言峰那混蛋还说我绝对猜不出。”卫宫切嗣也站起来为自己的一次胜利欢呼。“既然都是正义的伙伴，老师还是多说一句。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不修边幅的语调迅速收起，也不再笑了，他的脸是苍老的，让人感受到些许伤感。原来卫宫切嗣也是这么有威严的人。

  “也不能把自己的正义强加给别人啊。”威严也没留存多久，却也没变回常见的嬉皮笑脸。卫宫切嗣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过去，擦过齐格飞身侧，渐行渐远，留下一个稍微显着凄怆的背影，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很是别扭。就好像，一部老黑白电影中的一幕定格镜头。

  小摊上零钱交换时的叮当声，路过学生聊天的说话声，广播里音乐的电磁声统统盖不过齐格飞心里的提问声。迦尔纳眼里的自己，是特殊的吗？

  齐格飞可能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手里还拿着棉花糖的木棍。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人影远逝，人声远遁。是欢乐的学园祭。

  迦勒底的学园祭再盛大也不过一天，满地都是狂欢过后风卷残云般的样子。四散的彩色纸带，零星的食品包装之类到处都是。学生会自然留下来清理场地。奥兹曼拿了扫帚递给穿着执事服的迦尔纳。

  “你这身衣服方便吗？看完演出想叫齐格飞去你那边喝点什么来着，结果根本找不到他了，他提前跑去了是不是？看不出还是个急性子。”奥兹曼把垃圾扫成一小堆迦尔纳跟着也扫出来一堆。

  “他没有来。”

  “什么？”

  “嗯，他没有来。”